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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详细的战斗/暴力描写,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看。      泪水不会轻易干涸,但终究会干涸。最后,他们两个坐在五条悟的房间里,坐在五条悟的遗物之间,就像两具不同形态的尸体。   咒灵的泪水没有蒸发,而是像柏油一样粘在它苍白的脸颊上。当它试图擦掉泪水时,泪水却粘在了它的手上,成为它能够体会人类悲伤的不可置疑的证据。夏油杰全身麻木,他试图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但它们似乎脱离了身体的控制。这双手紧紧抓住咒灵,乞求它变成他所需要的样子。   这一切都感觉是错的。   他的心灵与理智脱节,身体的每一部分似乎都麻木而遥远,各自离开了他。他想知道五条悟到底是将他身体吸引到一起的磁体,还是他的死亡足以将他劈成几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恢复成一个完整的存在。   咒灵……五条悟的咒灵……五条悟……所有的称呼都让人觉得既错误又正确。   他死去了他还活着,他离开了而他还在这里,他变成了咒灵而他还是个人类,没有意义。   从五条悟的角度来看,他如果接受这个咒灵是不是很自私?假装他的朋友没有死去,假装他心中不存在一个巨大的空洞,是不是很卑鄙?他坐在这里,看着一个咒灵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他是不是欺骗自己,仅仅为了自己能少受一点伤害?把一个人类残骸下的阴影当作他的朋友只为了不让他的灵魂破碎,是不是很恶心很邪恶?这和给尸体化妆,假装尸体还在呼吸有什么不同?   但同时,如果他剥夺了这个生物的我自认知,是不是非常残忍?就在昨天,这个生物在痛苦、折磨和绝望中诞生了。它出生时只知道愤怒和恐惧,但它并不是只知道这两样东西:当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它会愤怒;当它想捉弄人时,它会变得调皮;当它为自己的出生和死亡感到悲伤时,它也会悲伤。显然,它足够聪明到能自己与众不同,也拒绝因此而生的区别对待。它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被对待,它知道自己应该为此感到不安。   在此之前,夏油杰的所有咒灵都没有他这种程度的自我认知。它们原封不动地被他封存,情感静止在被捕获的那一刻,只听从本能和夏油杰的命令行事。当夏油杰把它们当作武器派出去时,它们不会停在原地,拒绝服从命令。它是一个咒灵,但它足够聪明,聪明到“想要”成为一个人。   他想不出一个既能抚平自己的痛苦,又不显得咒灵恶毒的办法。想不出一个既满足咒灵的需要,又不加剧自己伤痛的办法。他想不出一个对他们俩都公平的办法。   “或许我们该给你取一个新名字……”   咒灵立刻直起身子,呲出牙齿,“我有名字!杰!你不能像给流浪狗一样给我起名字!”   夏油杰用指关节抵住额头,闭上眼睛,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那双眼睛的指责了。说到底,换个名字也没用。不管有多扭曲、多血腥,那张脸就是属于五条悟。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坦白道,“你想我怎么做?”   咒灵发出一声揶揄的嗤笑,尽管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有什么好想的?还是老样子。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不会改变任何事。”   “‘它’改变了一切。”   “别让‘它’得逞。”咒灵的话像刀锋一样揭露真相,当夏油杰睁开眼睛时,发觉它几乎是贴到了他脸上。“这就是我要你做的,我希望你不要让这件事改变任何事。我是五条悟,我还是五条悟,我永远都是五条悟。”它脸上像暴风雨般阴沉的表情突然变得明亮,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他最熟悉又最令他痛苦的微笑。“我现在是只属于你的悟了。”   夏油杰因为新一轮的悲伤再次开始哽咽,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心里,“别说那种话。”   “为什么?这是实话吧?我是你的咒灵之一。我属于你。”   “就只是,别这么说。”   “杰。”   他没对它作出回应,当诅咒好一会儿没有继续时,他抬起头再次与诅咒对视。它看着他,脸上带着悟经常挂着的那种调皮的微笑。但它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东西,一种深邃、真实、更像诅咒的东西,一种夏油杰从未在五条悟脸上看到过的东西。   “我属于你是因为我愿意属于你,是我做了那个决定,嗯?我当时觉得这个世界烂完了,但我想,至少我可以相信杰会站在我身后。所以你不能让我失望,你不被允许那么做。”   那么夏油杰该对此作出什么回应呢?   当咒灵用他爱过而又失去的男孩的眼睛看着他时,他该如何回应?当他自己的心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叫嚣着让这一切实现时,他该如何回应?他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指甲划过头骨,带下几缕发丝。   这样做很伤人、很自私、很邪恶。夏油杰感到自己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他放任咒灵这么做,放任它偎依在悟留下的空洞里。   但“万一呢?”的念头在他的心头爬来爬去,瘙痒难耐。夏油杰并不相信鬼魂的存在,也不相信死者会因为未了的心愿而留在这个世界,起码诅咒不是这样的,但是......五条悟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如果有人能让诅咒变成这样,那一定是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丝希望在他的胸中飘荡,微弱得得甚至不能称之为希望。   “悟,”夏油杰说,这天他第二次这么叫他。如果说第一次的感觉就像用手指抓破还在流血的伤口,那么这一次的感觉就像缝合起伤口,然后接受即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疤痕。“悟。”   “没错,我就是我。”咒灵说,他过高的音调和变长的牙齿暴露了他的情绪,“你竟然花了那——么久才弄明白。”   他往旁边挪了挪,挤到夏油杰身边,强制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夏油杰本能地因为袭来的寒意往后缩,然后假装没有看到五条悟眼里的受伤,他们以前很亲密,相处很随意。但这次不一样,他还没弄懂到底事实是什么样的,但确实与以往不同。他希望彼此之间暂时保留一点个人空间,至少留一点点,至少暂时。   五条悟向后靠去。夏油杰从余光能看到他握紧拳头,盯向天花板。他从未觉得离悟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夏油杰的血液里涌动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那种感觉来自于一种模糊而疏远的联系。他可以触及面纱背后,却无法揭开它。现在,他能从血液中感受到一种比任何事都让人心痛的情绪。他每次说话时,都会感到有铅灌进他的胸膛,但他还是不得不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很抱歉。”   “为什么?”五条悟把头偏向一边,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住夏油杰。   “你的死……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的。”   五条悟可能是想笑出声,但他过于尖细而破碎的声线,让听到的人反而变得不安起来。“我母亲真的吓到你了?没必要,她是那种会因为日出变晚而辱骂太阳的人。”   “不,”夏油杰说,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翻搅着。他既想讨论这件事,又想把它藏在牙缝里,藏在舌头下,一个字也不再听到。“和她没关系,那……就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把你留在那,你已经受伤了。我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薨星宫,我留下,我们本可以一起对付禅院,你就不会……”   “杰。”   五条悟突然逼近夏油杰,他悄无声息地移动,把自己安置在夏油杰的膝盖上。两个人的脸几乎是贴在一起,夏油杰几乎能数出五条悟眼睛里的星星们。   “你真的觉得,你比那个打碎我颅骨的人罪孽更重?   夏油杰的眼睛紧紧盯着五条悟额头上仍在流出“血液”的伤口,墨色的伤口上还在涌出闪烁着星光的液体,它们顺着五条悟的脸颊滴到地板上,滴到夏油杰的制服上,滴到他的手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虚弱而迷茫。   “我好想你。”   “我就在这里。”   “我好想你。”   五条悟撅起了嘴。夏油杰觉得自己很卑鄙,但他还能什么有别的感觉吗?悟既活着又死了,既在这里又不在。他知道这么想不公平;他知道他伤害了悟的感情。他和那些认定他是一个没有自己意志的咒灵的人一样无耻。   但他还能有什么感觉呢?他知道他是悟,却也不知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好吧。”   五条悟把他推开,以一种人类做不到的方式自己滑到一边。他靠在夏油杰背上,安静而克制。夏油杰痛苦到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   不公平。   残忍。   夏油杰觉得自己很矛盾,他既想为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道歉,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声音大喊着自己有悲伤的权利。甚至于内心深处有一个阴暗的小角落在悄悄地说,如果悟真的死了,如果他留下的诅咒毫无意义,事情就会好办多了。他毫不留情地压制住了这个念头,但它还是沉入他的心弦,扎进他的心底。咒灵的存在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五条悟的这一部分,无论这一部分有多渺小,都被他抛在了身后,没能真正的解脱。没有因为死而复生而解脱,也没有因为适当的悲伤和接受死亡而解脱。   在那个安静而空旷的房间里,夏油杰坐着,五条悟靠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会从中解脱出来。也许有一天,他能够接受五条悟的死亡,或者接受他以咒灵的形式复生。又或者,他可能会永远停留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与自己的低劣和痛苦共生。   “我们搞砸了,对吧?”悟的声音沙哑粗糙,夏油杰差点笑出声。   “说得轻巧。”   “但感觉不错。”   当五条悟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时,夏油杰抽搐了一下,他能看到悟的脖子几乎要折断了,能感觉到悟的脊柱猛地压在他身上,能感觉到悟脖子上深深的伤口涌出黑色的血,染红了夏油杰的衣服。五条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角度是多么诡异,让他看起来几乎像一具尸体。他的眼睛固执地直视着夏油杰。   “有一瞬间,我觉得死亡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我觉得我像一个神,又像是宇宙本身,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杰。”   夏油杰再次闭上眼睛,想起了在禅院甚尔尸体上方那团巨大的星云,想起了那疯狂的笑声,想起了充满扭曲力量的诡异嬉笑声,想起了当自己走向它时,它“脸”上巨大而的笑容。   “现在呢……现在感觉是什么样的?”   “现在?”他低声重复,声音很轻,轻到夏油杰几乎听不到。他没有再看夏油杰,头朝前,眼睛盯着堆放整齐的物品,盯着被清理干净的房间。“……我想我开始思念自己了。”         两个小时后,夜蛾老师找到了他们,当时五条悟的房间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们俩都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他看了看两人,夏油杰几乎可以看到他脑子里的齿轮在转动,试图找出合适的话。但是没有,没有为这种情况发明的词语。夜蛾脸上向夏油杰伸出手,像是要拍拍他的肩膀。但他改变了主意,看了看五条悟,又把目光移开了。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有个任务,给你们。”   夏油杰呆愣了五秒钟,希望能听到这是一个玩笑。但夜蛾老师只是沉默,也不肯细说,于是夏油杰咬着牙低声说:”我们刚才从上一个任务里回来。”   “我死了,记得吗?那个任务几乎所有参与者都死了。”五条悟补充道,他的声音让夏油杰的脊椎骨感到一阵寒冷,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理子被子弹击中头颅前的微笑,黑井僵硬的手伸向倒下的大门,五条悟无神的双眼,巨大的黑色星云漂浮在半空中的样子。   五条悟的手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冷得像一块冰;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仿佛能看到夏油杰的灵魂深处。也许他真的看到了,因为自从夏油杰把他吞下去之后,有某种东西在他的血液里就在沸腾,在他的肋骨上扭动。那不是夏油杰自己的东西,那像是夏油杰的第二颗心脏。   “我们不去。”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直接而坚决,但夏油杰没法做到像他一样。总之,夜蛾老师还是避免与五条悟对视,夏油杰开始厌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杰,我永远不会赞成的。”夜蛾老师走得更近,向夏油杰伸出手。   五条悟开始咆哮。   突然间,他又不再是个男孩,而变成了一个诅咒,他像血一样溅在夏油杰的身边,整片银河紧紧抓住夏油杰的皮肤,顺着他的手指倾泻而下。温暖得让夏油杰联想到了尸体和血液。五条悟一半贴在他身上,一半向着夜蛾移动,整个身体拉长,巨大的眼睛浮现,獠牙从星河中刺出。夜蛾老师后退了一步,目光从五条悟身上闪过,又转向夏油杰,然后——   ——这次没那么艰难了。   夏油杰的手指按进咒灵的身体里。他希望他停下来,而这一次,他不需要抵抗身体里那种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的痛苦了。   他不需要咬紧牙关,但操纵悟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五条悟抽搐了一下,猛地向旁边一扑,发出了非人的愤怒声音。当他的目光扫过夏油杰时,夏油杰能看到他的眼睛更接近于黑色而不是蓝色,更像遥远的星系而不是清晨的天空。   夏油杰没有停手。即使他血液中的东西因为第二次背叛而变得冰冷,即使他肋骨间的第二颗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像它再次迎来了死亡。他坚持着自己的意志,就像他会在一天前五条悟还活着的时候拽住他的手,拽着他不让他去做他脑子里“非做不可”的愚不可及的鲁莽事一样。   夏油杰知道,帮五条悟从困境中脱离和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是两回事。   但他没有停手。   五条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退了回去。从非人的形态变回了人形,这一次当他扑向夏油杰时,他用手臂环抱着夏油杰的肩膀,而不是像血液一样溅落在夏油杰周围。   “这就是原因吧?”夏油杰看着夜蛾老师嘟囔道。他抬起手,五条悟将脸颊贴在他的手掌上,夏油杰血液里的东西又恢复了正常。   “这就是原因。”夜蛾老师承认道。他再一次走近,但这次没有试图伸手去抓夏油杰。“以你的咒术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跳过了如何称呼五条悟的问题。“高层最后决定不能浪费它,但前提是你能控制住它。我们支付不起它威胁到其他咒术师的代价。”   夏油杰点点头,他能理解这背后的逻辑。但内心不由自主地翻起一阵恶心,这很有道理:他的咒术可以操纵咒灵,而且他依旧是学生,这让留下五条悟变成一个明智的选择。就像箭筒里多出一只备用箭头,需要时就让它做好准备,不需要时就放在一边。   这么做有道理,但不代表着夏油杰会不觉得恶心。   “抱歉……”,夜蛾老师说,夏油杰看向他,看着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一夜之间他似乎衰老了很多,连眼角都出现了深深的皱纹,夏油杰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这是特殊情况,我们不能让——”他再一次提起五条悟,也又一次没能说出他的名字,“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如果你想……如果你想找个人聊聊的话,我一直有时间。”   他想谈论这一切吗?   他想谈论这一切吗?   谈论什么?谈论他最好的朋友的死亡?谈论悟尸体上诞生的诅咒?谈论他吞下了那个诅咒,并为之负责?谈论当悟完美地贴合他的身体,就像他们融为一体时,他连自己的情绪是感激还是遗憾都无法分辨?谈论他想要永远不放手?   他能把这一切说出口吗?   如果真有什么想要做的,那就是大声嘶吼。情绪淤积在他肺里,堵住了他的喉咙。太多了,太多的想法,太多的感情,他无法拆分出其中一种,说:“这就是我在挣扎的事情。”所有的痛苦都纠缠在一起,就连解开的想法都让他感到疲惫和沮丧。   而且,   他为什么能抱怨?   他不是那个失去生命的人。   “我没事,”他试图说谎,但夜蛾老师不会相信的,所以他换了一个谎言,“我会没事的。”   悟的手指紧紧地攥紧他的肩膀,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的后脑。夏油杰不想再说话了,如果他再开口,就会有泪水溢出。没时间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们需要证明五条悟是安全的,他不会伤害任何人。太多的事情因为他们两人而出错,但至少夏油杰可以停止浪费时间,开始工作,毕竟他欠悟的太多了。他变成了一片废墟,但他已经知道怎么把缝合线拉得足够紧,紧到足以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正常人。   为此,他需要自己变得完整。   “如果你坚持的话,”夜蛾老师不再逼迫他,“总之,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我知道,”夏油杰说,感受着悟正紧紧地贴着他,像钻进他的身体一样紧,“任务是什么?”         一出咒高,夏油杰就召出了飞行咒灵。五条悟就变得沉默起来,肩膀紧绷,瞳孔皱缩,呲出獠牙。夏油杰的血液中流过一种尖锐而紧张的东西,与五条悟其他感情带来的沸腾或者冰冷的感觉完全不同。   “怎么了?”   五条悟没有回答。   夏油杰在之前与禅院的战斗中耗光了所有的战斗咒灵,但他还有几个实用的,能带着五条悟从城市上空飞过总比坐地铁方便,他还不想测试五条悟在人群之中的状态。   他成功地把五条悟弄上了咒灵,但五条悟的表现很奇怪:他一边咆哮着一边靠近那个咒灵,像弓弦一样紧绷,不安地坐在咒灵身上,维持着一个露出牙齿恐吓什么东西的表情。夏油杰没法像感受五条悟一样那么清晰地感受其他咒灵的情绪,但他还是能分辨出来:   它害怕他。   五条悟在旁边过于紧张的情绪让夏油杰几乎无法呼吸,更别说集中注意力来操纵飞行咒灵。从来没有一个咒灵能深深扎根在他胸腔中,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五条悟是个特级,还是因为他是五条悟。   冷静,夏油杰强迫自己集中。他们不能这个样子继续下去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满腔疑惑和五条悟燃烧在他血管里的情绪。   “你在生我的气吗?”一个明显到愚蠢的问题,但五条悟没有回答。“因为我……强制你停下?你不能那么做的,你又不蠢,不至于真的觉得能随便打人吧。”   他等着五条悟回答,等他为自己辩护或者愤怒地向夏油杰吐口水,指责他把自己当成愚蠢的咒灵中的一个。他什么也没说,身体依然紧绷着,眼睛锐利而茫然。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其他的任何一个咒灵都不会这样,五条悟以前也不会这样。   “如果你不能……如果你不能阻止自己攻击别人,我就不得不那么做,必须得那么做。我没想——该死的,我不是想控制你,但如果你想让我不再强迫你,你就不能让我为难。”他生气地说,能感受到自己因为愤怒咬紧了牙关,能听到吼出每个字时牙齿碰撞摩擦的声音。他甚至希望五条悟也会骂回来,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开始吵架,像以前一样。   但是五条悟一直保持沉默,僵硬地坐着,在接下来的整个旅程中一动不动。   他们降落在任务点,那是一栋废弃的医院大楼,墙壁破旧,窗户被砸碎,门几乎是被铰链拴在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啤酒瓶和涂鸦表明这是叛逆青年的热门地点,或者说,试胆的地方。夏油杰联想到在这里曾经发现了一具高中生的尸体,死亡时四肢有被刺穿的伤口,表情惊恐。   而在他旁边,五条悟在颤抖着。   虽然用“颤抖”这个词形容不太恰当,但五条悟似乎在颤抖着、移动着,他人类的皮肤在星团上滑动,他的獠牙露出然后又浸没进黑暗里,他的眼睛从蓝色变成黑色。他变得让人难以观测,难以形容。夏油杰觉得自己血管中的每一个血细胞都变成了针的形状。   冷静,他需要冷静地对待这一切,他需要放松、集中注意力,然后以某种方式集中在悟身上,不然——   废弃医院里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个东西似乎有着细长的四肢,它正圆形的血淋淋的眼球在破碎的窗户边闪过,一根细瘦的手臂伸出,而五条悟已经不在夏油杰身边了。   他站在窗前,身体一半是人类,一半是宇宙,他的獠牙刺穿了诅咒细瘦的手臂,像折断树枝一样将它折成两半。诅咒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声,从五条悟手中挣脱,连滚带爬地冲回建筑里。   “悟——”   “我的领地,”五条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以星星混进墨水的形态接着冲进了废弃医院里。   夏油杰别无选择,只能跟进去。   他跑进去,就看到五条悟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死亡陷阱,用牙齿将逃跑的咒灵切割到血肉模糊。   “悟,别自己冲上去!”他试图喊住五条悟。但五条悟要么是没听到,要么是没放在心上,帮随着身体里每一颗星星都在咆哮声,直直地冲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本该证明可以一起完成任务,证明五条悟是可控的。五条悟到处横冲直撞可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很鲁莽,但他不傻——不至于傻到突然忘记了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夏油杰跟在五条悟身后。五条悟有着与庞大身躯不相符的是他的惊人速度,夏油杰只能尽力赶上。五条悟像一个饥饿的黑洞,直直地向前冲去,吞噬了路上的一切。夏油杰连手都不用动,因为面前什么都没剩下。夏油杰目光所及的每一个咒灵,在被他看到的下一秒就会被五条悟所吞噬,夏油杰注意到咒灵的数量比给他的报告中推测的要多得多,他一路上看到了眼球被摘掉的咒灵,从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咒灵、不停咳嗽的咒灵、皮肤不断脱落的咒灵,贴在窗户上“祈求”被放出房间的咒灵,试图抓住他的手“求救”的咒灵。咒灵,咒灵,咒灵。他一看到它们,它们就在五条悟的牙齿和爪子下变成了碎肉。   但这不是重点。   他抓不住五条悟,他们之间的联结变得微弱而不稳定。五条悟从一个房间冲向里另一个房间,吞噬诅咒,破坏墙壁,更像野兽而不是人类。夏油杰试图抓紧他们之间的羁绊,但他的血管被针刺破一样颤动,灵魂深处传来一种他以前从未有过的饥饿感。   五条悟的饥饿感在他的胃里翻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直到他的视线因此而模糊发红,最后变成一种压倒性的黑暗。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诅咒?为什么夏油杰阻止不了他?他体内的野性、疯狂和所有剩下的一切都沸腾了。他变成了一个正在狩猎的捕食者,一个正在保卫自己领地的捕食者,炽热的怒火在他的下颚骨燃烧。夏油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的肺部刚刚承受了二人量的呼吸功能。他们才刚刚到达二楼,这里的房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混合在了一起。五条悟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人类,明亮的蓝眼睛和雪白的头发——同调皮的微笑一起消失了。   只剩下一团势不可挡的咒力的集合体,黑暗、明亮而又绝对致命。   有一道诅咒飞向他们,越过五条悟的身体,飞向夏油杰。夏油杰放低重心,准备战斗,但五条悟的速度更快,他那并不定形的嘴巴在半空中吞噬了诅咒。   夏油杰什么都没想。   他冲上前去,双手伸往五条悟晃动的身体,试图找到可以抓住的东西。手传来的触感又冷又热,感觉就像浸没进了冰里、水里、泥浆里又或者是岩浆里。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滚滚的泥浪,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花撞击着他的皮肤。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悟的人头就这么埋在某处?大多数诅咒都有一个稳定的形状,但五条悟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怪异生物,它什么都不是,同时又什么都是。   但无论如何,夏油杰必须要让他能“听”到。   “快点醒过来。”他嘶哑着嗓子喊道,试图压制住血管里流淌的寒冰,把自己的意志注入五条悟的大脑,唤回他,“悟,听我说。”   “为什么?”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嗡鸣、咆哮和爆炸的声音的混合体,他的眼睛几乎要从黑色的身体里脱离出来,紧盯着夏油杰。“我能杀光他们,我在完成我的工作。放开我。”   夏油杰的双手像着了火一样,但他只是更用力地抓住五条悟。五条悟的身体没有固定的形态,无法由外力固定。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咒灵,也许会更容易控制。如果不是五条悟的话,夏油杰会很轻松的限制他。   但每次这样做,他的胃都会抽搐。他想——他需要——说服悟与他合作,而不是强迫他。   “我们应该一起努力。”夏油杰试图保持镇定,即使五条悟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洒落下来,聚焦在大厅里探出头来的新咒灵上,他对新出现的生物感到恼怒,但又畏惧五条悟地存在。“要么一起,要么就退出这个任务。”   “无所谓的吧,反正他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诅咒消失了就行。”五条悟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心不在焉,咆哮伴随着每一个音节出现。   “对我很重要。”夏油杰抓得更紧了,试图把自己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传递给五条悟,试图说服他。   夏油杰感受到手指下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五条悟巨大的眼睛滑到他旁边,注视着他,安静地等待着。   “对我很重要。”他重复着这句话,像一个咒语,也像一个承诺,他紧盯着那些巨大的像水晶一样的眼睛。他几乎歇斯底里地说:”毕竟,悟,我们是最强的。”   刹那间,世界停滞了;五条悟也在他手指之下停滞了。   然后,他开始动了。   五条悟不再是夏油杰认识的那个男孩了,他的獠牙从脸颊破出,复数对的眼睛相较于人类的仍然太大,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还在冒着像星河一样的血液。他不再是人类了,但他仍然离他那么近,那么完整,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夏油杰,露出夏油杰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看到的那种笑容。   “我们是最强的,你和我。”   “没错,”夏油杰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抚一头好斗的野兽,“我们也要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不是个好主意。”五条悟的声音舒缓却又腐朽,就像从坏掉的收音机里传出的儿歌。”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上面甚至更多。”他的眼睛在脖子上转动着,盯着还在楼梯口处游荡的诅咒,仔细地看着它们。“我能感觉到它们,杰,我能感觉到每一个。它们太多了。而且这里还有更危险的东西。”   夏油杰一点也不惊讶。当然会有陷阱,高层当然不会让他们随便完成任务。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阴冷而黑暗的情绪,那是不属于五条悟的情绪。他在想:他们是希望夏油杰搞砸任务,死在这里的周灵手上,还是死在失控的五条悟手上,又或者单纯的饿死?他们俩都不太受高层的喜欢,夏油杰一般来说会稍微好一点。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装腔作势。如果他们想处理掉五条悟变成的咒灵,夏油杰就是唯一的障碍。   但他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的。   他转过头对着五条悟咧嘴一笑,尝到了自己口腔里蔓延开的血腥味,感觉到五条悟在他的手指下兴奋地抽搐着。“草,我们才是这栋建筑里最危险的东西。”   五条悟发出诡异又尖锐的笑声,震得夏油杰的骨头都开始发痒。他在夏油杰的手指下再次融化成一个旋转着的宇宙,但他并没有冲向前方,而是环着夏油杰旋转起来,像一只亲人的猫咪一样,用自己冰冷、光滑的身体一样蹭着夏油杰的脸颊。那种正确的感觉再次安定在夏油杰的血液中,他胸中的两颗心以同样的节奏一同跳动。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定下来,让自己感受着五条悟的存在,感受他的鲜活、雀跃和饥渴。让自己接受现状,而不是试图把现实扭曲成他希望的那样。   他静下心来继续,五条悟就像他自己的血液一样如臂使指,一同向前。         他们冲向下一层楼,咒灵在五条悟的爪子下轻易散去。夏油杰放出几个咒灵到更上层侦察,并要求五条悟留在他身边。同时五条悟还在嗡鸣着,诉说着自己想要放纵的欲望。   冷静,放松。他能做到的。他们能做到的。   夏油杰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仍在刺痛,五条悟仍然处于失控的边缘,但在他能够处理的范围内。他正在习惯,五条与他的共享的近乎于饥饿的愤怒,慢慢的摸索出如何用自己的冷静和专注来平息那种情绪。之前的配合很糟糕,五条悟在夏油杰允许之前就冲了出去,而夏油杰又犹豫了太久才去追上他。他们没有达成同步,至少不是他们需要的那种同步,但夏油杰开始往正确的方向努力,而五条悟紧随其后。同步、统一、和谐,这些都是他们之后要达成的目标。但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去习惯彼此,去理解彼此。   废弃医院里塞满了咒灵。很明显,有很多人曾经死在了这里,很多的遗憾埋葬了在这里。不过,这里存在的大多是低级咒灵,数量虽多,却很容易对付。五条悟杀死他们不会比撕开一张纸更难,夏油杰也迅速地处理掉了少数几个侥幸从五条悟手下逃脱的诅咒。但夏油杰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丝不安,因为五条悟还在紧张。   五条悟说过,他在医院里感觉到了危险,而且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危机感。无论有多少咒灵被五条悟吞进身体里的漩涡之中,他似乎都无法放松。他此刻的样子令人不安:像一只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然后又扭动成咒灵的样子;他对每一个靠近的东西发出咆哮。夏油杰感受着自己血管中翻腾着的奇怪情绪,这次他没法准确地辨认出那是什么情绪,只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像是变成了刀刃一样。那有点像愤怒,但又不是;有点像占有欲,但也不是;甚至于有点像正义感,但依旧不是。   不过没关系,随着每一个咒灵的消失,他都更能习惯它。每一次他感受到悟临近爆发的情绪,都比上一次更容易安抚。随着每一次悟的利爪挥动,他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越发清晰。至少,战斗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他们会好起来的。   整个空间突然变得寒冷彻骨。   五条悟在他身边僵住了,他缓慢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天花板,整个嘴巴张开,露出吓人的多排利齿。一声低沉的咆哮从他的身体深处传出,在他广袤的身体中不断回想。   有什么东西缓慢而安静地从楼梯上滑下来,夏油杰能感觉到他之前放出去的咒灵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五条悟的形态逐渐破裂,皮肤被星海取代,脸被撑开扭曲成不连贯的怪异形态。他们之间的联结震颤到让夏油杰的心跳也开始失速。   夏油杰的呼吸变得艰难。   一只手伸进门内,那是怎样一只手呢?细长、皱缩而又扭曲,上面的皮肉已经腐烂,露出了泛黄的骨头。一具身体坠在它后面出现,和五条悟一样是像人而又非人。肋骨随意地挂在皮下,一串串器官拖在后面。淤青溃烂的皮肤上蠕动着蛆虫,腐烂发酵出的恶臭令人窒息。它的头部只剩一个破碎的头骨,下颌骨被打碎,固定成无法闭合的形态,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眼窝里空空如也。但是夏油杰依然能感觉到了它的视线。   它直直地盯着夏油杰,夏油杰甚至无法呼吸——无法集中注意力,理子、黑井、悟的尸体随着他每一次眨眼而愈发清晰。一种彻骨的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冻住了他全身的肌肉,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滑下。他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大脑被笼罩在什么沉重而又模糊的东西中。   他听到耳边传来诅咒的声音: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我也喜欢你……!”   “我想……我想和大家想处的时间能再多一点。”   咒灵走进房间,一同传来的还有骨头被折断的声音、葬礼上的哭号、指甲剐蹭棺材板的声音。   “妈咪,”它嗡鸣着说道,那是孩子的声音、老人的声音、病入膏肓的声音、濒临死亡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夏油杰跪倒在地,肺里的哀伤沉重得像铁块一样。咒灵拖着它腐烂的双手,眼睛紧紧盯着他,不受任何影响地向前移动。夏油杰试图伸手去触摸藏在他腹部的的那股能量,触摸与五条悟的联系。试图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他只是握住了一只手,一只像尸体的手。   “悟,”他喘息着说。感觉他曾经吞下的那些遗憾全都堵在喉咙口,只要一张开嘴,它们就会全都倾泻而出。他艰难地转过身寻找五条悟,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寻找他。   五条悟正在不断地破碎、裂变。前一秒还是个男孩,下一秒就变成了怪物。他的身体因为不断产生的巨大裂缝抽搐,六只眼睛都在诡异地震动,他的瞳孔放大,变得更像无法探测的黑洞。咒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油杰意识到它皮肤上的那些东西不是虫子,它们是手臂,人类的手臂。有的又短又粗,像婴儿的手臂;有的骨瘦如柴,像老人的手臂。所有的手臂都冰冷苍白,如同死亡本身。它们都从诅咒的身体里伸出来,伸向前方,伸向他们。   夏油杰停止了思考。   他猛地向一侧扑去,抓住悟不稳定的身体,拽着他往上层狂奔。   悟很轻。   他的身体庞大无比,在夏油杰的手指下变换着,但却像空气一样轻盈,很容易被移动。他的身体像黏黏的卷须爬上夏油杰的胳膊,爬到他的脸上。他的身体冰冷而糜烂,就像一具尸体。   但是夏油杰不会放手。   他在最后几级台阶上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五条悟紧紧抱着他,用自己无边无际、柔软而富有弹性为他缓冲,却不小心放任夏油杰的脑袋在他的身体里过多地停留了一秒。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各种画面:禅院甚尔嗜血的笑容,刀刃刺穿喉咙、切开躯干、打碎头骨的画面;被从背后偷袭那一刻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他开始失去知觉的画面。脑海中各种念头大声叫嚣着:保护杰,保护杰,保护杰。   夏油杰把自己从五条悟身体中拽出来,让空气进入他的肺部,大口大口地吸入氧气。咒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夏油杰能感受到它正在接近,缓慢但又迅速,就像死亡一样。悟仍在他身下不停地扭曲着,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如果不尽快除掉那个咒灵,他们俩都会被它逼疯。   “悟,振作起来。”他嘶哑着嗓子说,手指抠进五条悟的身体,大脑沉浸在他们两人的联系之中。夏油杰开始回忆起具体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理子、黑井、悟、禅院、刀刃、献血、寒冷、夏油杰本身,而不是“快点,冷静,起来。”之类的无用语言。他的声音比起命令,更像是在祈求。此刻与咒灵的联结另一端传来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对死亡的恐惧,不是之前五条悟的那种凶猛的决心,也不是单纯的顺从或者拒绝,夏油杰迷茫的不知如何反应。   房间再一次变得寒冷刺骨,内脏散落在楼梯上的”砰砰”声宣告着诅咒的到来。夏油杰咒骂了一句,不管还在颤抖的身体,用力站了起来。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用五条悟的声音尖叫着,回放着死亡的每一个可怕细节。他把自己从那种感觉中拽出来,放出一个新的咒灵,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雪女在他身出现时,把地板结成了冰,她那乌黑的长发在冬日的微风中摇曳,像一只自信的捕食者一样安静地滑向敌人。那只咒灵没有停下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新的敌人。它只是继续拖着自己的脚步向前,空洞的眼窝似乎还在盯着夏油杰活着的灵魂。   夏油杰深吸一口冷气,让空气冷却他的大脑。他全身燃烧着痛苦、恐惧和对活着的渴望,但那不是他自己的。五条悟像黑色的银河一样汇集在他的脚下,只维持了几秒钟未定的形态,然后又坍塌成骨头和不定型的液体。   冷静,夏油杰想着,他让这个想法顺着血管流向胸腔中的两颗心脏,他试图克服翻涌在他动脉里所有恐惧,让安宁和冷静取而代之。如果五条悟不安,夏油杰就必须安慰他。如果五条悟心生疑虑,夏油杰就必须确保事情会正确地进行。   他的其他诅咒不需要他这样做。无论他们被杀的时有多痛苦,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们都会在命令下冲上去战斗。   雪女像蛇一样滑向敌人,毫不犹豫地将指甲刺进敌人的脑袋,冰柱顺着它的身体往下掉,丝毫不受对方的影响。   五条悟不是这样的。   在他变成一个怪物之前,他是一个男孩。   “没事了,”夏油杰说,试图让自己稳定地呼吸,试图不去想血液、死亡、夏日和美好的笑容,“悟,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去的。”   没有下一次,他向自己许诺,我不会放任他面临第二次死亡了。   五条悟的身体在他脚下聚集起来,冰冷、黑暗、无边无际,冰蓝色的眼睛睁开盯着他。夏油杰开始深呼吸,吸气,呼气,感受着五条悟的愤怒、饥饿、痛苦和恐惧。五条悟是一个咒灵,是夏油杰可以使用的武器。但是夏油杰也可以是一件武器,或者至少是一个通道。他可以是五条悟所需要的发泄途径,是导线,是与五条悟这道闪电接壤的铜丝。五条悟是情绪,是本能,而夏油杰可以成为他的支撑点,夏油杰可以将爆发性的愤怒化为一根长矛。   他能让五条悟安心到可以随心所欲。   “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就待在你的身后,你拥有我,一直都拥有我。我们会像往常一样处理它,我们会一起!”   五条悟在他的脚下咕噜着,触须拖上了夏油杰的双腿,夏油杰只是待在原地,岿然不动,任由悟包裹在他身上。雪女尖叫起来,敌人的手臂抓住了她,撕裂了她雪白的皮肤和墨色的头发。夏油杰觉到它正在被慢慢地从内部撕裂。他用手在空中一划,把她召回,解除了那只咒灵和两人之间唯一的障碍。   “悟。”   “杰。”五条悟回应道,他从夏油杰的肩膀上离开,浮到半空中,再一次化为一团包裹着濒死的星辰的宇宙,墨色的、闪烁着星光的液体从他身上流出,流到夏油杰的脸颊上。那只咒灵走到了楼梯口,腐烂的恶臭弥漫开来,继续向着他们两个伸出了手。   “没事的。”夏油杰说。   “没事的。”五条悟重复道。   五条悟倾身向下,覆盖着星光的爪子掐进夏油杰的肩膀,獠牙从他那不可思议的、不断变化的身体上伸出。夏油杰伸出手指,感受他身体里跃动着的黑暗。在他胸腔中的两颗心脏,稳定而温暖地跳动着。如果有一天五条悟的心灵被恐惧塞满,那夏油杰永远都会为他承担一半。   敌人越来越近,痛苦的画面在夏油杰的泪腺中浮现:高年级学生和老师的尸体,他们没能保护好的平民死去……它们在他的眼皮之下不停地涌出。   夏油杰拒绝再闭上眼睛。   他咬紧牙关,想到硝子标志性的冷淡表情,想到夜蛾老师绷着的脸,想到歌姬恼怒的叫喊,想到七海气急败坏的叹息,想到灰原灿烂的笑容,想到悟——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呼吸困难;他想到了自己,笑得紧紧抓住五条悟的肩膀,笑意在整个身体中咕嘟着,仿佛他是由阳光组成的。他想到了现在的的悟,他畸形而不稳定,明显不是他自己决定的。他想让这个悟,也能露出那样的笑容。死亡紧紧抓住他的喉咙,但他拒绝去想除了能让生命更有意义以外的任何事。   咒灵越来越近,它的手已经近到夏油杰能看清楚其上缺口的指甲和青色的血管。他感觉到悟的牙齿就像他自己的一样,一起说道:   “我们是最强。”   “这是我们的领域。”   五条悟冲了出去,一片星海一路撞向咒灵。像针尖一样的利齿从星辰中长出,撕咬着咒灵的血肉和骨骼;锋利的爪子划过它的背部,带下一片片的手掌。   夏油杰集中精力,保持稳定,他放任五条悟肆意攻击,并保证有必要时他能稳定住他。五条悟有利爪和獠牙,但他最强大的武器是他的身体本身。那无边无际的无所定形的身体,如果他能整个把咒灵吞下,战斗就结束了。正如夏油杰所想的那样,五条悟撞进那个咒灵的眼窝,穿过肋骨,整个将它吞进身体里。   然而这没起任何作用,那个咒灵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即使五条悟抓在它身上,从每一个接触的地方攻击它,它依旧用自己只剩下白骨的胳膊拖拽这具身体。向夏油杰移动。   夏油杰是整个建筑中唯一还没有死亡的生物。   五条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那个诅咒身上狰狞的手掌撕裂了他的身体,星星随着那些爪子的撕拽而坠落。夏油杰可以透过那些伤口看到它空洞的眼窝,它无法合上的颌骨抽搐着,仿佛是在无声地嘲笑。联结的另一头传来五条悟的痛苦,悟的躯干被一分为二的画面在夏油杰脑海中闪过。最后,一只只剩下骨架的手穿过五条悟的身体,夏油杰再也没法只待在原地了。   他在诅咒的手抓住他之前跳到了诅咒的手上去。五条悟身体抽搐的部分让手臂变得湿滑,但他仍保持平衡一路向前。它猛地一扑,试图咬住他。但五条悟用力撞了上去,阻止了它的动作。夏油杰能感受到五条悟的力量足以消灭咒灵,但他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并积蓄力量,他需要为他争取时间。   “想抓我?来啊!”他抓住咒灵空洞的眼窝,借力把自己甩到咒灵的头顶上。夏油杰余光扫过咒灵的身大大小小的“手”从五条悟身体中撤出,试图撤回到本体上来抓住夏油杰。这个角度,它们几乎不可能抓到他。夏油杰这个位置能够完美地牵制他。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腿。   在他失去平衡之前,只来得及发现一只枯瘦苍老的手正抓在他的脚踝上。接着许多只手抓住了他。压住他的双腿,拉扯他的制服,抓挠他的脸。他眼前只能看到柔软的淤青的皮肤,衰老的缺了口的指甲。他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加速,他试图站起来,但那些手的力量比看起来应该有的大得多。它们紧紧抓住他任何一个能够抓住的地方,几乎没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召出咒灵。但他还是成功地召唤出一群昆虫形态的咒灵,在那些手臂上又咬又蜇。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其中一部分松开抵御昆虫时,更多的手又抓了上来。它们撕扯着他的头发和衣服,把他埋在“手”群之中,最后,其中一只抓住了他的喉咙,拽着他向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在能感受到身下的咒灵冰冷但依旧在移动着,接着就沉入其中,就像沉入一个腐烂的泥潭。但即使是完全被沉进泥潭里,他也要努力挣扎着浮起来。   “杰!”夏油杰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空气中突然爆发出的一声尖叫。   周围很冷,又冷又黑,他快要窒息了。他的心跳声大得能被自己听到,腐烂的恶臭包裹着他。他能感受到:尸体在阳光下暴晒太久,变得松软腐烂。尸体在河流中漂浮,臃肿溃烂。干瘪的尸体,除了苍蝇和在肉和脂肪里钻来钻去的蛆虫,无人问津。   他被埋在乱葬岗里,深深地埋在地下。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人来找他。他被错误地埋葬了,他将死在那里,被腐烂的尸体扼住喉咙窒息而死。他无处可逃,无处可藏。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坟墓在他身边震动着。   周围的尸体嘎吱作响,压在他身上,把他埋得更深。但是,墓穴的最顶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破了,有一道亮光闪过。有人看了进来,一声巨大的咆哮震动了整个坟墓,夏油杰体内有什么东西抽搐了一下——拽了他一下,明亮的蓝眼睛一闪而过。   “杰!”他猛地向上一跃,把手指埋进尸体里,以此作为支撑点。但它们变成了泥浆、变成泥塘,变得沉重而难以逃脱。污泥在他周围溅起,将他淹没,巨大的心跳声仍在耳边回响。   那不是他的心跳。   他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某种坚硬而温暖的东西,正在以与心跳一致的节奏搏动着。夏油杰放开手,他不再试图向上爬,而是让自己沉下去。沉到那个咒灵的中心,沉到他能把自己的手埋进咒灵鲜红的心脏中。他试图把指甲戳进去,但那颗心脏硬的像石头,而他没有武器。   上方再次传来一声咆哮,咒灵的身体又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一张开嘴,就有污泥涌进嘴里,带着烂肉的味道,但他还是大声喊道:“悟,这里!”   黑暗涌了进来,再次被黑暗笼罩本应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这片黑暗却有着闪烁的星星和苍蓝色的眼睛,这是夏油杰的“黑暗”。夏油杰拂去鲜红心脏表面的污泥,向那些闪着星光的尖牙示意。即使周围的污泥又变成了手的形态,又开始撕扯他的血肉,也毫不动摇。   五条悟倾泻而下,黑暗却又明亮,势不可当。他的星星变成了利齿,他的身体保护性地缠在夏油杰身上。那些手撕扯着夏油杰,撕扯着五条悟,试图将他们拉开。但夏油杰紧紧抓住那颗心脏,五条悟嚼碎了它。   他们周围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开始颤抖。   肉体被撕裂的可怕声音环绕着他们,咒灵的躯体上裂痕密布。五条悟把夏油杰缠得更紧,这一刻,夏油杰再一次沉溺在了他的身体里,只是这次他的脑海里只有自己的面容。星星高速飞行的轰鸣声在他耳边闪过,含混的咀嚼声和撕裂声在星海中回荡。   他们冲了出去,浑身沾满了腐烂腥臭的尸块和血液。   夏油杰从五条悟的怀抱中离开,倒在地上,五条悟在他身后追赶,溅起一滩滩血水。   那个咒灵在尖叫。它的声音像孩子高亢的哀嚎,也像古老坟墓里的低沉轰鸣。它在融化,在腐烂,在枯萎,与其说是在消散,不如说是在被修剪,在自我萎缩。它的手臂上出现了老年斑,并蔓延至全身,吞噬了整个身体。它的皮肤变灰、枯萎、剥落,像葬礼上的灰烬一样从身体上掉落下来。   夏油杰勉强靠在墙上,五条悟就倒在他身上。他体内层层的星系打开,露出浑身是血的颤抖着的身体。血块堵塞了他的嘴巴,卡在他的牙齿之间,血液从他的眼角滴落,全身都是渗血的细小伤口。他紧紧地贴着夏油杰,内心深处仍有咆哮声在叫嚣着,他转过身面对咒灵,这一次能够不再迟疑地发动攻击。   但它已经被终结了,它崩溃了,青灰的皮肤脱落了,手臂像被剪断的花朵一样枯萎了,骨架坍塌,直到原地只剩下一座骨堆。五条悟松了口气,像液体一样挤进夏油杰的怀里,但他的爪子还在抓着裂开的瓷砖。他“开口”的时候,声调依然又尖又细,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同时他的嘴唇一动不动。   “你会吸收它吗?”   夏油杰看着那个咒灵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他的手指因为渴望而不由自主地抽动。   他握紧拳头,靠在墙上。   “不,我不太想。”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对吧?”   五条悟在医院底层的台阶上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夏油杰。在与诅咒对峙之后,他们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出来。夏油杰身体上的淤伤几乎连成一整片,一只眼睛慢慢肿了起来,身上到处都是抓痕和伤口,有从楼梯上摔下来时留下的,也有诅咒想把他撕碎时留下的,诅咒的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深紫色的掐痕。实际上,五条悟被撕成两半的伤应该更重,但他在战斗中受的伤已经愈合了,只要擦掉嘴角的血迹,忽略被血液染红的衣服,除了禅院甚尔给他留下的不能愈合的伤口外,他就像没受伤一样。   幸运的是,那个咒灵是唯一一个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五条悟在他们离开时绕了几个圈,吞噬了所有还在游荡的咒灵,都是些三四级的杂鱼罢了,用不着夏油杰。这是件好事,夏油杰快被疲惫和身上的痛楚压垮了。五条悟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直粘在夏油杰身边,保护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每当他嗅到另一个咒灵时,牙齿就会不安地绞在一起。夏油杰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把联结另一端的五条悟安抚下来了。他能从联结里感受到五条悟现在就像是一头狂暴的野兽,以撕碎其他咒灵为乐。而血液中持续的颤动佐不但佐证了这一点,还告诉他,五条悟甚至想要更多。他试着把这些嗜血的想法赶出脑海,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积极的方面。   他们还活着,他们活下来了,夏油杰觉得自己终于能重新开始呼吸了。   他很难接受五条悟现在的形态,但与五条悟并肩作战、与彼此配合作战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悟现在与以前不同,但又相同。他思考的时候依旧喜欢张着嘴,把舌尖抵在牙齿上;他依旧喜欢在一场战斗结束后跑在夏油杰身前,不肯休憩地渴望着下一场战斗;他仍旧喜欢在每一场战斗中倾尽全力。只是现在,他所拥有与以前他所拥有的完全不同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不会一样了。五条悟再也不会一样了。他们再也不会一样了。没有五条悟,夏油杰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完整性。有些东西正在死去,有些东西正在诞生。夏油杰拒绝把因为五条悟的死亡诞生的事情称为好事,但他也不敢说这就是坏事。   所以当他回答五条悟的问题时,他终于能直视他的眼睛了,“可能吧,那东西即使不是特级,至少也是一级。”   “他们想杀了我们。”   “但倒也不至于。”夏油杰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舌尖尝到一丝苦涩。   他们没被告知,医院里有许多数量庞大的咒灵。这不是个问题,但同时有特级存在……不论怎样,特级咒灵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尤其是一个咒力强到能让五条悟愣住,几乎让两人都失去了理智的咒灵。他还能回想起那些闪过的死亡画面,感觉就像被人刻到他的脑子里一样。   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们受到的攻击过于诡异了。   “他们试图杀了我们,他们试图杀了我们,他们试图杀了你!”五条悟坚持说,用那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道。与其说是五条悟的声音,不如说是咒灵的。他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却又溜回到夏油杰身边,紧张却又疯狂。夏油杰感到头痛欲裂,距离五条悟的死亡还不到24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很难全都想明白。   “他们想杀了我吗,杰。”   “嗯,我听到了。”夏油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五条悟像笼中困兽一样走来走去,看着他含着星光的血液滴落在龟裂的人行道上。“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油杰抬头仰望天空。那天空太明亮、太清澈了,美得如诗如画,与夏油杰的心情截然相反,与他们凄凉的处境完全不符。   生活在继续。   “我们应该离开,”五条悟说着又开始动作,他以过于流畅的动作溜到夏油杰身边,与其说是走过去,不如说是滑过去。“我们是时候离开了。杰,就你跟我,我们现在就该走了。”   “离开,去哪呢?”   “我不知道,但我们会弄明白的。我们是最强,现在就应该离开了。”   “我们不能。”   五条悟用那双明亮得让人无法忍受的眼睛盯着他,夏油杰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为什么?因为他累了。他从心底里感到疲惫,他不想逃跑,不想重新开始生活。为什么?因为上头现在可能正在密谋对付他们,但如果他们跑了,上头就会对他们下达真正的追杀,一切都会变得更糟。为什么?因为他刚刚失去了五条悟,他不忍心和硝子、夜蛾、七海、灰原说再见。为什么?因为五条悟就站在他面前,而他不是五条悟。因为五条悟站在他的面前,他的一言一行都像一个咒灵。因为夏油杰还是不想和他独处。   为什么?   因为夏油杰无法忍受成为一个人的最强。   但他没说出来,他什么都没说。   正相反,他说了最不公平的话。   “你不相信我吗?”   但这已经是他能说的全部了。五条悟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在夏油杰旁边坐下,完全倒在他身上,几乎要从夏油杰的肩膀上滑落。“我当然相信你。”   他们一直很亲密,但现在的五条悟似乎更敏感了。五条悟现在的身体是如此冰冷,他黑色的血液浸湿了夏油杰的大腿,那是一种奇怪而令人不安的触感。但夏油杰必须习惯这种感觉,习惯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陌生感,这种让他觉得自己在所有方面都是错的感觉。五条悟不可能不是一个咒灵,所以必须是夏油杰去适应。这很难,因为现在的五条悟的存在本身就会让他想起五条悟的死亡。他强迫自己呼吸,强迫自己思考,强迫自己一小步一小步地继续。他靠在五条悟身边。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道,“你好像……”他没能完成这个问句,“你自己”这个说法现在好像不再适合五条悟了。   五条悟哼了一声,身体上的星星轻轻地闪烁着,他舔舔牙尖。现在他的牙齿不像战斗是那么锋利了,但依旧比他还是人类时锋利的多。“我不清楚,我当时觉得很饿,很愤怒。不对,不太一样……”   五条悟再次抬头妄想天空,嘴唇微张,露出犬齿。夏油杰不太确定他是在笑,还是扮了个鬼脸。   “这个该死的地方有太多咒灵了,杰。我能看到它们爬得到处都是,就好像这地方归它们所有。但事实是,我才是最强,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想杀光所有碰到我的东西的生物。”   夏油杰想到了在他们走进那个屏蔽内部咒灵的帐的那一瞬间,五条悟就开始绷紧神经的样子。他想到了他在医院里的疯狂举动,想到了其他咒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危险于是退避的样子。他看着五条悟盯着远方,六只眼睛都聚焦在夏油杰看不到的东西上。他看着五条悟用舌头在牙尖上划过,慢慢舔过一个又一个锋利的牙尖。   “领地意识。”夏油杰只能这么说。   五条悟笑了起来,声音嘶哑而难听,“就像一只该死的动物一样。”   -tbc-

被蚕食的最强/Cannibalization of the Apex【2】 chapter 2 悲伤   清晨,世界一切如常。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房间里,走廊传来闲聊声。窗外鸟儿唧唧喳喳,当地的猫儿喵喵叫着讨食。风吹开了门,发出砰的一声,屋内停止的空气也开始了流动。   五条悟依旧离开了。   夏油杰后半夜完全没睡着,看着天空中的黑暗渐渐消散变成灰蒙蒙的晨曦,看着太阳渐渐升起。他盯着房间的天花板,数着上面那些微小的瑕疵,五条悟的诅咒依旧在他的血管中翻腾。   他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希望醒来的时候悟趴在他胸前,压得他不能呼吸,说自己因为吃了太多糖醉糖了。这时候他会把悟推到一边,而悟会抱怨着把他抱得更紧,闭上眼睛试图让夏油杰相信他已经睡熟了。   希望有人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玩笑,希望悟会嘲笑他竟然相信五条悟会轻易死去,希望悟抱怨这一切都只是个诡计然后他们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就像什么都未曾改变。   这是不对的,夏油杰觉得自己好像走入了命运错误的岔道里,他变成了那个最不幸的人。每一分钟他都觉得,世界随时会倒转回五条悟还活着的时候。但如果他不动,如果他躺在床上,拒绝面对这一天。那谁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拒绝开始这一天,那就不算是活着,不算是向前迈进, 不算是离开昨天的第一步——不算是离开了五条悟。   他的眼睛很痛,但其中没有泪水。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他没有死,但是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呼吸了。   诅咒依然在嗡嗡作响,整晚都在试图摆脱囚禁,让他回忆起苦涩而痛苦的过去。悲伤让他开始发烧,愧疚在他胃里翻涌。他几乎开始后悔收起了它,而不是让它把自己撕碎;他几乎想要把它放出来,让它完成它的使命。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生活不再继续,就像五条悟的死亡于他而言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硝子不情愿地往里面张望。   “F……你看起来像一团垃圾,”她说。然而她青黑的眼圈,嘶哑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最后才走进来,坐在他的床上。   沉默。   她的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 做了几个未完成的手势,最后还是一动不动。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只是坐在他的身边,手指深深的陷进床垫里。这沉默名为五条悟。   无助在两人之间蔓延。悟总是说他和杰是最强的,然而悟死了,杰没能阻止。硝子是唯一一个能使用反转术式的人,但悟还是从她指尖溜走了。最强的一届,在一个连诅咒都看不到的男人手中化为废墟。   硝子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一起。他和悟之间的肢体接触更多,与硝子的更少。这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但大多数是因为她是硝子。她会留下更多的空间,这不意味着他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意味着她不在乎。她只是没有像悟那样用身体接触的方式表达他的爱,也不像杰那样用温柔的话语表达。当他们需要的时候,她会取笑他们,也会治愈他们,她会用调笑的言辞送他们离开。但是当他们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在那里。她现在就在那里,试图用让她自己尴尬的方式填补夏油杰内心的空洞。    我不习惯这个,但我知道你需要这个。她脸上的表情说着。这就是硝子,她总是知道其他人需要什么,也能够提供帮助。   过了好一会儿,硝子才开口说话:“你最好还是起来,躺在床上不会让你变好,一点好处都没有。 ”   “有什么能……”   硝子什么都没说,他们都知道这是赤裸裸的事实,她只是站起来拉着他的肩膀,直到他坐起来:“来吧,至少吃点东西,只是去食堂再回来而已。”   这句话响起,他才意识到胃因为饥饿而抱怨着。从飞机上五条悟把花生代替正餐丢给他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了。然而起床吃饭的想法是如此的陌生而遥远,他的饥饿感被麻木了,被笼罩在悲伤的阴影之下。他没有力气做倒在床上以外的事情,他的大脑被嗡嗡作响的思绪充斥着,但一个成型的想法也没有,只有五条悟最后那模糊的笑容不断浮现。    尽管如此,硝子还是不肯放过他,最后成功地让他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发现双腿似乎不属于他一样。   “一团糟啊,”她嘟囔着,目光停留在他的头发上,那一定乱得像个老鼠窝。他从昨晚起就没有梳头,只是把头发散开,他确信上面还沾着血迹,只是他没有在意。“行吧,总之,随便吧。先给你找点东西吃。”   他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不想面对外面的世界,不想看到悟的房门永远关闭。他们平时的餐桌上少了一个人,他不明白硝子为什么能这么快地恢复过来,也许他知道。   她的肩膀绷在一起,眼睛还是红的,嘴唇抿到发白。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走廊尽头的食堂,一路上一句都没有提起过那个咒灵。   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整顿饭,夏油杰大部分时间都在挑来挑去。他并没有真正的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胃口。他吃了几口鱼和一勺汤,胃里的咒灵在翻滚着反抗。硝子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不断地让他尝试有什么能不让他反胃,但最后他能吃的只是一小碗米饭。   硝子没问他有没有其他事要做,一定是因为他吃饭时手抖的样子,他总是忘记自己在哪里的样子,他不由自主迷迷糊糊地在食堂里寻找迟到的五条悟的样子,这太明显了,他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她只是起身送他回房间,路上碰到的几个人都避开了他们,没有人和夏油杰的目光接触。这很正常,夏油杰是一个刚刚失去了挚友的学生。夏油杰也没法面对他们,无论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都没办法。他转头向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一头白发在拐角处闪过,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走去。   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抓住硝子的肩膀差点把她绊倒,但他的眼睛依然盯着窗户 。   “来找他的吗?”   “是的,那是他的家人。”硝子说着去握他的手,但他已经放开了,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杰——”   “我要去。”   她没有阻止他。         停尸间前似乎只有寥寥几个正在小声交谈着的老者和年轻人,最前方是一个表情严肃的女性。他们全都有着标志性的白发,穿着低调的传统和服。他们和五条悟很相似,却又一点都不像。当夏油杰看到那位正在与校长交谈的女性长者时,他能感受到咒灵在他体内燃烧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线,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进发髻里。悟很少提起他的父母,但根据曾经的只言片语,夏油杰能确定那是五条悟的母亲。   一队咒术师抬着担架从停尸房出来,五条家的几个年轻人上前接过担架。夏油杰再次感到一阵恶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再见一次五条悟尸体的冲击。但他还是从人群中穿过,无视掉其他人的注视,走向了她。   “打扰一下——”   “我没有闲聊的时间。”她的声音像冰冷的钢锥一样尖锐。当她转过头看向夏油杰时,夏油杰才注意到她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与五条悟透彻而广袤的蓝色不同,她的瞳色像坚不可摧、冷酷无情的寒冰一样。她就用这双眼睛评估着他。那天第一次,夏油杰开始介意自己没有清理的头发,介意自己仍然穿着常装。她的注视让他想要挺直肩膀,保持体面。但腹中的咒灵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撕裂他的胃,他再三试图压下反胃的感觉,但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夏油,对吧?那个没能保住我儿子命的人。”   夏油杰因为这句话生理性地僵住了,原本在胃里的咒灵直接爬到了喉咙口。他握紧拳头,完全无法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护,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借口。五条悟的母亲甚至没有眨眼,只是沉默的盯着夏油杰,盯着他蹩脚地试图组织语言的样子。   “说吧,你想要什么?”她严厉地说道,那听起来比起问题更像一次鞭笞。   组织语言很困难。不只是因为夏油杰已经筋疲力尽了,也不只是是因为夏油杰的身体僵住了,更是因为咒灵在他身体中一刻都不止息地翻腾着,就像他曾经吞下的是一颗恒星一样燃烧着。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葬礼……”   “除了家属之外地其他人都不能参加。”她的声音冷酷而坚决,没有任何转圜的空间。   夏油杰身边的空气被撕成了碎片。   不。   一只爪子伸了出来,然后是漆黑的、正在扩张的星系。   不。   由旋转的星云和涌动的星海组成的身体接着出现。   不。   最后,六只锐利的眼睛出现在正在吞噬整个空间的,不断抽搐着、滚动着的身躯之上。   这本应是个失误。昨晚,他在睡着时召唤出了五条悟的诅咒,应该是一个失误。他无意识地做下的,潜意识地试图惩罚自己的失误。   但这一次,他没有召唤它。也许昨晚也不是他召唤的。   它是自己出来的。   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这团诅咒,盯着它物质化自己,挤进现实世界。星辰在它的身体上旋转,落在它眼周,又被嘴边的黑洞所吞噬。尖锐的獠牙和爪子被黑色浸没,浮现在众人面前。它像无序的海洋一样翻腾扭动,但却冷静地观察场上的形式,把不可知的锋芒藏在自己的躯壳之下。   “你……你什么意思?”夏油杰几乎辨认不出五条悟母亲的声音,她因为震惊而颤抖,愤怒地握紧拳头,怒视着夏油杰。“你在做什么?把这东西带到这里来?你难道没有一点尊重之心吗?”   “噢,母亲,别对他这么严厉。”   夏油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诅咒慢慢地扭曲,拼凑出一个更像人类的形态,但依旧有着过于锋利的牙齿和更像爪子的手指。它脖子上的四只眼睛盯着五条悟的母亲,人类的两只却看向夏油杰。   “我可不认为他会想看到我出现在这里。”   咒灵扬起一个满是尖牙的笑容。夏油杰打心底知道他应该收回它,但震撼像毒品一样在他的血管中流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无助地盯着咯咯笑的咒灵,盯着它转向担架。   “那是我?噢,我得看看。”   它用一种比起行走更接近于滑行的方法靠近那具尸体,它的“人形”随着每一步诡异地变形。抬担架的咒术师先是畏缩,然后试图在不放下担架的同时发动咒术攻击。它无视了他们,用爪子勾住裹尸布,用力拉下。   夏油杰试着不去看向尸体。五条悟脸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他的双眼被什么人合上了,他额头和脖子上的伤口被缝上了。夏油杰剩下唯一选的择就是看向与尸体有着同样脸庞的,咒灵。他脸上一直维持着像洋娃娃一样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从不停止微笑。   “这也太难看了……我还期待能留下一具很漂亮的尸体呢。”   “把那东西收回去。”夏油杰能听到五条悟的母亲在说什么,但他没有看向她,他没办法把目光从咒灵上一开。“你在听我说话吗?你——”   “母亲。”   她没有看向咒灵,即使它比起夏油杰离她更近。她一直盯着夏油杰,就好像咒灵是由他控制着的,但他没有。他没有。   “你应该让杰参加葬礼的,如果到时候一个真心为我难过的人都没有也太糟糕了。”   她的脸色涨得发紫,夏油杰确信她下一刻就会冲上来扭断他的脖子。   “无耻,你怎么敢,你怎么用他的生命换取——”   “母亲。”   夏油杰没看到咒灵是怎么移动的,但它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贴在她的脸上。它的獠牙从皮肤下爆出,明亮的蓝色眼睛和黑洞一同出现。   “你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杰说话。我知道你们因为我死了你们不得不退下去,很失望很痛苦。但也许你们可以闭上嘴,这辈子第一次听听我到底想要什么。”   五条悟的母亲面色苍白、踉踉跄跄地后退。一个年轻的咒术师冲上前扶住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咒灵身上。夏油杰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抽搐着,提醒他应该收回咒灵,防止场面变得更难堪。但他的心脏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搏动着,让他觉得此刻一切都像是虚幻的。夏油杰是咒灵研究的专家,他的经验告诉他,咒灵不是这样运作的,即使是特级也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智力。   和个性。   “我让你失望了吗,母亲?你一直在警告我,不是吗?‘不要变成一个f失败品,悟。’‘多为家族着想,悟。’‘你会让我们变成一个笑话的,悟。’现在这样你难道不开心吗?一点都没有吗?也许下一个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家伙会更习惯戴着项圈。”   夏油杰的耳边嗡嗡作响,不属于他的愤怒爬上他的脊柱,扎进他的骨髓。他无法摆脱这种情绪却也什么都做不了。他的脑海中充满了那个声音,那个太像悟又一点也不像悟的声音。在没有夏油杰的命令,它的语言如此的有逻辑。它听起来就像是悟,无论是内容还是感受。   “发生什么了?”   除了夏油杰和诅咒之外的其他人都看向了声源,看向正往校长身边走去的夜蛾正道。校长啪的一声合上手机,提到夏油杰:   “你的学生。”   学生,单数。   夏油杰什么都没做。   夜蛾评估着眼前的景象,眼睛盯着咒灵,然后移向夏油杰,满脑子都是问号。五条悟的母亲从震惊中回过神,她越过儿子的诅咒,看向夜蛾:“我不知道你们在学校里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被如此羞辱过。这一切都太病态了,我希望你们对这种行为采取严厉措施。”   “我保证,夫人。”夜蛾说,没把眼睛从夏油杰身上移开,“我会的。”   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移动五条悟的尸体,自己朝着夏油杰走去。咒灵犹豫了一下,目光从自己的尸体移到母亲身上,它迅速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夜蛾和夏油杰中间。   夜蛾停下脚步,拧起眉头:“杰……”   “我没——”夏油杰的声音吓了他自己一跳——“不是我控制的。”   他举起手,试图将咒灵收回,但已经太迟了。它的肩膀在颤抖,夏油杰觉得自己像把手伸进了冰里一样。它的边缘变黑、闪烁,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咒灵的抵抗——真正的抗力,因为它拒绝被夏油杰收回。它转过身来,眼里闪过凶光,獠牙毕露。   “我说过我讨厌这样。杰,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留在这里。”   它念出夏油杰名字的方式,让夏油杰本能地不再试图收回它。毕竟,他太了解当悟被自己戏弄的太过分时的语气了,那代表着他真的生气了,代表着他被夏油杰伤害到了。   即使此刻咒灵已经离开他的身体里,他还是开始恶心。   夜蛾是全场唯一清醒的人,接着向夏油杰走去。即使咒灵立刻威胁地向他露出獠牙,他还是无视了它。他把手放在夏油杰的肩膀上,轻轻地推着他。   “那么,去我的办公室讨论吧,让他们继续默哀。”   “他们悼念的是F的我。”咒灵骂了一句,但当夏油杰转身离开时,它还是跟了上去。         离开那一切真的是一种解脱,夜蛾办公室的门在他们背后关上。夏油杰下意识地坐到平时的位置,他和悟曾经无数次的被带到这里,因为打架或者恶作剧,或者只是单纯的忘了拉窗帘;椅子上满是悟无聊时用指甲刻的小划痕。夏油杰的膝盖几乎是立刻开始代入记忆里那种因为跪坐而产生的疼痛。   那些记忆就像玻璃碎片扎进夏油杰的血管,刺入他的心脏。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会再踏入悟曾经存在过的空间。   五条悟的诅咒栖息在夏油杰的椅子扶手上,它冰冷的身体触碰到他,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它为什么离他那么近?夏油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它没有坐到“他”曾经的位置上。夜蛾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十指交叉,看着他们两个。夏油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确定你没法把他送回去吗?”   “我不会回去的。我最后再重复一遍,我不会回去。”咒灵嘶嘶地说,夜蛾老师叹了口气。   “我恐惧过这样的事情产生,一个拥有神智的咒灵……这种情况很少见。”   夏油杰曾经听说过,有能够思考、能够交流的咒灵存在。但在他的整个咒术师生涯中,他一次也没碰到过。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是杞人忧天。而现在,他坐在一个这样的咒灵旁边——一个由他的挚友转变而来的咒灵。   他甚至差点因为这种联想笑出声:五条悟当然会变成这样的咒灵,他标志性的出格。   “到底为什么我会变成一个问题?我才是那个死了的人,我应该已经免死了才对。”咒灵喃喃自语,像一个任性的的孩子一样摆动着腿。   所以它究竟是什么?它不是悟,夏油杰知道它不是。那只是他的残骸,只是在那场战斗后堆积在悟心中,最后流淌出来的负面情绪,只不过是悟活着的最后一刻的空洞回想。   它为什么能说这么多话?它为什么能像悟一样说话?那不是他——不可能。诅咒是由情感编织而成的,而不是由真正的灵魂编织而成。   他没法承受这个,没法承受它随意地靠向自己的样子,没法承受悟的声音以错误的形式发出,没法承受悟的伤口流出星空而不是血液。   “我该怎么做?”他厌恶自己发出的声音,那揭示了他的虚弱,他的身体沉重而疲惫,就像疾病已经潜入他的骨髓在里面筑了一个永久的巢穴。   “杰……”他既厌恶又期望夜蛾老师声音里传来的怜悯,一种病态的心理。在夜蛾看来这该是什么样子?他最有前途的两个学生坐在这里,一个支离破碎,一个死不安息。“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   “我们必须祓除那个东西!”   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校长走了进来。尽管他在五条家面前表现得既冷静又悲伤,但现在似乎只剩下满腔怒火了。他怒视着夏油杰,仿佛想扭断他的脖子。夏油杰现在开始庆幸夜蛾老师明年就会接任校长的位置了,夜蛾老师比他好相处得多。   “我能理解现在一切都很艰难,我知道你的朋友死了。但是这种行为!可耻!毫无敬畏之心!你疯了吗?你煽动它去骚扰其他人!你难道没有一点羞耻心吗?”校长砰得甩上门,质问夏油杰。   某种尖锐而愤怒的东西冲上夏油杰的脊柱。在他一旁的咒灵气得要燃烧起来了,校长一进入房间里,它就像蛇一样向前猛扑。所有的六只眼睛都因为愤怒而颤抖,它甚至没办法维持类人的形态,星海从它脸上流出,獠牙探出嘴唇。它的愤怒如此强烈,让夏油杰几乎觉得那是他自己产生的。   通常,夏油杰给出命令,控制他的咒灵们。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控制链被拉向另一边。   但他不是一个咒灵。   他及时抓住了咒灵的后颈,用力把它拉了回来,同时在心中尝试让它回来。通常,他的咒灵不需要太多的命令就会服从,但这一次就像是把手放进沸腾的水中试图让它凉下来一样艰难。   它愤怒地尖叫,但还是顺从了,变回了半人形。夏油杰紧紧地抓住它,很难相信它真的听话了。不属于他的愤怒还在内心燃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校长停了下来,露出震惊的表情。夜蛾老师站了起来,开始摸索他办公室里存放着的一具被诅咒的尸体。咒灵依然很紧绷,它坚持不肯把视线从校长身上挪开。   “别管他!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做,”它嘶嘶地说,它那刺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算什么?”校长咬牙切齿地说,那一瞬间,他看起来比咒灵还要狰狞。“现在还攻击人?夏油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阻止了它。”在夜蛾老师过来救他之前,夏油杰只能勉强说道。   “我们认为,这只咒灵的智力足以支持它——”   “够了吗??”咒灵愤怒的嘶吼着,所有人都无视了它。   “杰没法收回它,但他似乎能……或多或少地阻止它,现在……”夜蛾老师的声音渐渐消失,看向夏油杰询问他的意见。   夏油杰放在咒灵后颈的手并没能抓紧,那很滑。同时咒灵的意志像他的第二颗心脏一样在他的胸腔中燃烧。从一开始就很难控制住这只咒灵,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最终它会屈服于他的意志的。他有足够的经验来保证这一点,即使它有着他其它咒灵并不拥有的顽固,但那是可以控制的。   他冲着夜蛾老师点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控制它,之前它有点出乎意料。”   “杰?”   夏油杰的心跳停止了。诅咒转向他,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此脆弱。它扭曲的声音在这样一个短短的名字上颤抖了。它听起来很受伤,像被背叛了一样。   它不是悟,他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那不是悟。   “控制我……?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   “又一个我们得尽快祓除它的理由。”校长就仿佛咒灵的声音从未出现一样,“我们不能让一个勉强控制住的,有智慧的诅咒活着。它已经让学校丢了一次脸了。”   “但你必须承认,它能成为一件非常强大的武器,”夜蛾接过话题,“尤其是和杰一起的时候,今天早上的事情是一个可以被纠正的错误;我们当时不知道它的强度,但现在我们知道杰有能力驯服它。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如何祓除它,既然能使用它为什么还要浪费资源呢?”   他们继续争吵,但夏油杰已经无法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了。他被咒灵的目光冻住,被他们之间强烈的痛苦冻住。   他只认识了悟两年。生命中的两年,他们的青春,两个男孩共同度过了让他们除了彼此谁也不相称的两年。那就像一辈子一样,就像他已经认识悟很久很久,久到他们的灵魂已经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他们是同学、朋友和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曾经,他们并肩而行,悟的指关节擦过他的手,夏油杰的视线游离,因此而屏住呼吸。他没有从未说出口,当时他觉得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悟的。   这是他的错,他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不会仁慈到允许他有这种犹豫的。失去悟的感觉就像一般的身体都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他必须接受这一点,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带着一个悟的形状的空洞生活,因为悟已经不会回来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诅咒,为什么这个遗骸的感觉和悟如此的相似呢?为什么当他看着它的眼睛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的想法呢?就像他看着的是悟一样。   这不公平。   这太残忍了。   “杰,拜托。”它用属于男孩的声音说,“你知道我就是我,你必须知道我就是我。”   他没有,他不能。有些诅咒会模仿你所爱之人来欺骗你,引诱你走向死亡。   “杰,你了解我。”   他曾经抱着悟的尸体。   “杰……”   “夏油。”(这句是校长)   咒灵变得僵硬起来,但并没有消失。夏油勉强从咒灵身上移开目光,砍向校长。   “让我们单独讨论此事。   随着响指的声音,咒灵再次龇出獠牙。“搞什么鬼?我们不在这儿,你就别想讨论怎么处置我们。”   “让你的咒灵闭嘴,夏油。”校长吼了回去,咒灵的肩膀惊讶地耸起,“它太放肆了,如果你希望我们相信你能控制它的话,以后就管好它。”   某种冰冷的的东西在夏油杰的灵魂中闪烁,他叫不出名字,但知道那属于诅咒,而不是他。它讨厌这样,讨厌被这样对待。它对自己受到的待遇有自己的看法,简直有点可笑。夏油杰几乎觉得自己要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如果他自己不觉得整个情况很糟糕的话,他一定因为咒灵可笑的想法会大笑出声的。   “出去。回去后把五条的房间打扫干净,我们会在明天把他的东西寄回五条家,这是对你今天行为的惩罚。”   他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既有属于他的愤怒,也有不属于他的愤怒。他能在咒灵发怒之前就感受到他的愤怒,能提前感觉到咒灵在愤怒的驱使下要吐露出的每一个词句,这一切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在一切发生之前,他把手放在咒灵的肩胛骨之间,它在半空中僵住了。   “我会离开的。”   他想离开,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具身体,离开这种生活。他像把这些所有混乱的情绪抛在身后,不用再想这些几乎毫无意义的想法。现实正在崩溃,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在崩毁着,毫无用处地躺在他的脚下,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他觉得身体就像一个躯壳,在悟离开后,灵魂从躯壳中流出,在迷雾中游走,在不真实的真实之中飘荡。他想要停止这一切,想要远离这一切。   但即使是从夜蛾老师的办公室离开,从教学楼返回宿舍,他依然无法摆脱悟死亡的阴影。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蓝眼睛都会忠实地跟随,真实得令人痛苦。   夏油杰用尽全身力气才打开了五条悟的房门。他们离开去做护送理子的任务也没过几天,房间空了也才几天。只完成了一半的作业依然乱七八糟地堆在桌角,那天他们把悟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看电影,作业就被“放逐”了。床没有铺好,床单胡乱扔的到处都是。那天他们在床上滚成一团,睡得连口水都流到彼此肩头,迷迷糊糊的因为起床气而暴躁,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夏油杰醒来时发现五条悟几乎就缩在他怀中,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催促着他: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但他没有。   他决定再等等,再等一个小时,再等一天,等一个好氛围,等一个好心情。也许是在某个任务完成后,或者是深夜的散步时,他在等待完美的一刻。   而现在他站在悟的房间里,感觉就像站在坟墓里一样。   电子游戏、漫画书,空掉的糖果纸除了垃圾箱里哪里都是。它们不过是那个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男孩的纪念品,房间被悟填满,却又没有他。   “糟透了!”   夏油杰吓了一跳。他几乎忘记了咒灵的存在,但它闯进了这个房间,观察着情况。   “杰,你不会真的让他们把我的东西扔掉对吧?相信我,母亲会烧掉我的漫画,我小时候她就不会让我留着他们的。你不能让她再一次把我的东西拿走!”   它随手捡起一本丢在地上的漫画。   “够了。”夏油杰被自己声音里的坚定所震撼,他明明已经从内到外的崩溃了。咒灵停了下来,没有转向他。夏油杰觉得自己的内心像冰一样寒冷,像有什么东西从背后咬了他一口。“看着我。”   它慢慢直起身子,过了好久,它才转过身来面对他,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夏油杰,空灵而又虚幻。夏油杰几乎不能与这双眼睛对视。   “杰,不要——”   “我从来没有和你这样的诅咒相处过,“在它继续说下去之前,在它再次对他撒谎之前,他打断了它,”我不......我完全不理解你。我不明白你是什么,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总会理解的,但你必须停止这样做。你不能再假装是他了”    诅咒盯着他,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它的表情有些可怕,有些崩溃,有些破碎。它并不像诅咒那样吓人,那双眼睛真正的吓人之处在于它的人性。   “我就是我,杰,我一直都是我。”   他多么希望能把它收回来,塞进肚子里,忘记它的存在。他讨厌它用悟的脸,讨厌它让那张脸看起来如此悲伤。诅咒不是人,诅咒没有灵魂。诅咒是恐惧、愤怒和仇恨,是人类最肮脏的情绪。这不是悟。这只是悟死时的所有愤怒、所有仇恨……所有恐惧,仅此而已。   “别挡着路,我要打扫房间。”   它抽搐了一下,肩膀耷拉下来,嘴唇抿起,皱着眉头,露出一丝倔强。还没等它再说什么,夏油杰就背对着它。他不能再听它说话,不能再看它。   它没有接受他言下之意,大声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书桌。它毫不犹豫地把最下面的抽屉拉开,也就是悟藏糖果的抽屉。夏油杰隔着半个房间都能听到它发出的令人讨厌的嘎吱嘎吱咬碎糖果的声音。那一刻,他讨厌它。他非常讨厌它。他希望它能感觉到这一点,就像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被背叛的愤怒一样。   如果它能感受到,它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今天F*到底怎么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呢。“它继续说着,夏油杰从地上捡起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书、电影碟片和游戏各自堆成一堆,”你知道,我死了并不意味着我消失了?如果是你死而复生,变成一个超级酷的诅咒,我就会相信你。”   他非常讨厌它。   它继续说着,漫无目的,声音太大。夏油杰依旧不理它。他清理了垃圾,从五条悟的床上取下床单,收拾起自己的衣服:他在悟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半自己的衣服,悟的衣服也要从他自己的衣柜里清理出来。他把私人物品、书籍和游戏放在另一边,准备带回自己的房间。他不想听诅咒的话,但诅咒在这件事上是对的。他不能就这样扔掉悟珍藏的东西,把“它”扔掉的感觉已经够糟糕了。   他取下悟书桌上方的图钉板,无视上面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夏油杰不愿意听的话的咒灵。他给五条悟买这块板子是为了帮他整理工作,因为悟似乎总是迟到或忘记什么事。结果,板子上却贴满了照片:几张悟自己的照片,背景是模糊的夏油杰;一张硝子对着镜头比中指的照片;一张灰原拉着七海,七海明显抗拒的照片;一张表情严厉的夜蛾的照片;一张纵容的夏油杰的照片,一张所有人一起对着镜头大笑的照片。   悟从来没有真正谈论过自己的家庭,他们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话题,而童年是他们共同的忌讳。但是夏油杰明白,他们初次见面时,悟几乎不知道该如何与同龄人相处。夏油杰永远也不会忘记,悟的粗鲁其实源于他的尴尬,他对自己充满自信,却又不甚确定,就像夏油杰和硝子说着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但那种不适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夏油杰和硝子都不会羞于纠正他们认为不愉快的行为。但是夏油杰永远不会忘记,在他看来悟以前从未有过朋友是多么明显的一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从钉板上取下来,整齐地放在一起。咒灵终于不说话了,他能感觉到它在盯着他,一点点靠近,就像他会允许它碰触他珍贵的东西一样。他把照片抓得更紧,感觉胃里的那股寒意越来越尖锐。但他并不在意,他沉迷在这些照片带来的回忆之中。它们美好的几乎让人感觉不真实,就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到了这里。五条悟死前有一个世界,死后也有一个世界。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这两个世界根本没有联系。这一切都说得通,但又什么都说不通。在悟本应存在的地方,他只看到了不计其数的空洞。   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他整个脸都发烫,流泪的冲动像活物一样撕扯着他的肺。他咬紧牙关,努力忍住,但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不能在这里这样做,不能现在这样做。他需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坚持到他打扫完卫生,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他可以一个人待着。汹涌而至的泪水在他的胸腔里震荡,堵塞了他的喉咙,他的肩膀在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泪水。他滑倒在地板上,双腿不听使唤,照片从手中散落,痛苦的回忆如雨点般落下。他把膝盖抱在胸前,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如果他能把自己抱得足够紧,也许就能阻止自己破碎。   他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起来。他感到麻木,同时又感到过于敏锐。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告诉他要振作起来,站起来继续打扫,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与此同时,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世界分崩离析的无尽痛苦。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吓了一跳,忘记了诅咒还在这里。他想推开它,朝他吼叫,让它离他远点。但他的手在颤抖,如果他张开嘴说话,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杰,拜托,求你了。”   它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诅咒应有的那样不祥的、可怕的那种颤抖。那是一种含糊不清的、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颤抖。夏油杰抬起头。咒灵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条纹,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眼泪一样从它的眼睛里流下来。它的嘴唇在颤抖,脸颊哭得泛红,就像活着的生物,它的眼睛,所有的眼睛都在哭泣,都在痛苦。   “求你,别这样,求你了。”它呜呜哭着,迷茫但仍然拼命地抓着夏油杰的胳膊和膝盖。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让咒灵拉开他的胳膊,让它撞进自己的胸膛,让它紧紧地抱住他。   这让一切都变得更糟了。   它在他手中真实的感觉,它整个身体的颤抖,还有泪水、泪水、泪水。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是它不该有的真实。它的手指掐进夏油杰的衬衣里,它完美的贴合着他,就像悟曾经那样。夏油杰想把它撕碎,也想紧紧抓住它,永远不放手。   最后,他用手指抠进它过于柔软的肉体,把它紧紧抱在胸前,再也止不住眼泪。他把脸埋进它的肩膀,闷声抽泣,让它抚摸自己的头发,就像几天前他会做的那样。它咬紧牙关,但夏油杰知道它也在哭。尖锐、无助而又微弱的呜咽声传进他的耳朵。他从来没听过悟哭泣,这就是它的哭声吗?   “求你,杰,求你别这么做,别这样。”他的耳边传来破碎的喘息,这让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它。它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我已经死了,不要也离开我,我需要你,求求你,我已经死了。   它被自己的话吓得狠狠地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抓住夏油杰的后背,死死不放。但它似乎无法阻止接下来的话从嘴边溢出。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它在他的怀里剧烈颤抖着,每说一句话,就有更多像星星的泪珠落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它紧紧地抱着他,以一种非常人性化的方式不受控制地抽泣着。   夏油杰再也无法忍受了。   诅咒也罢,它是从悟那里得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他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是悟感情的混合体,还是一些扎根的记忆,又或者是一个困在凡间的幽灵。他不知道,但这并不重要。它像悟一样说话,像悟一样思考,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在他怀里颤抖。   它是他仅剩的东西了。   它是他唯一的东西了。   “没事了,”他笨拙地安慰着它,还在控制不住的抽泣,“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没事了。”     他紧紧地抱着诅咒,紧到他们几乎是融为一体。他的心脏猛烈的撞击着它的皮肤,而它却没有自己的心跳。它在他耳边哭泣,他趴在它的肩膀上哭泣。他们拼命地抱在一起,夏油杰抱着他朋友最后的遗体,诅咒则抱着它与世界唯一的联系。   这重要吗?这个诅咒是由什么构成的真的重要吗?即使悟只占它很小的一部分,也比什么都没有强。他的声音比他留下的巨大伤口更好。它仍然觉得自己是五条悟,当它不被当作五条悟对待时,它就会感到受伤。难道这还不够吗?即使它只是那个曾经存在过的男孩一声低语,剥夺它的身份真的公平吗?当它拥有人类的感情时,把它当作怪物对待真的公平吗?   夏油杰不知道,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知道。他的问题没有答案,但他需要它,它也需要他。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就足够了。   “没事了……没事了,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