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8)

by 不周。

回到苹果嘉儿的基地之后,云宝黛西被软禁了整整一个月。 其实并不能算作软禁——她既不算是战俘,也不算是同伴,士兵们私下都在猜测她和自家老大的关系,得出了个毛骨悚然的结论:老大真的喜欢的是女人! 因此,谁也不敢去招惹云宝了。毕竟这个新老大虽然平时笑眯眯的,可谁知道触了逆鳞会发生什么呢? 苹果嘉儿哪里知道这些。这一个月她都在忙着四下奔走,除了休息时间和固定的训练时间几乎都不在基地里。云宝黛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把闷气发泄在训练室,打坏了基地几乎所有的沙袋。 什么嘛。 云宝恶狠狠地出拳,毫不收敛的力量把那硕果仅存的可怜沙袋猛击出去,钢制的链条发出痛苦的呻吟。回荡的沙袋刮起的劲风还没到眼前,云宝没什么耐心地再次出拳,好像打的是某人的脸。 说什么喜欢我,都是些甜蜜的谎言! “砰——”沙袋回应她似的,大喊一声。 连人都见不到,还要我爱她?爱什么?爱他妈的空气?! “砰——”沙袋也被感染得怒气冲冲的,折着腰怒吼。 等下次见面,我一定要——— 钢链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沙袋终于逃脱了铁拳的制裁,呜呜咽咽地张了口,在空中吐出一大口内容物来。云宝面无表情地甩甩手上的沙子,离开了空无一人的训练室。 一群小兵见她出来,探头探脑地偷偷打量着这面目阴沉的煞神。云宝手指关节被沙袋擦伤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滴了一路,看起来就像是她刚刚徒手杀了人似的。 A:老大真的喜欢她?长得确实好看,但是这也太吓人了吧…… B:你管这么多?万一老大就喜欢骑这种烈马呢?再多嘴小心领罚! C:不是,我怎么觉得老大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呢?你想想,老大平时这么累了,回家睡觉还得和枕边人打架,谁受得了? D:万一老大是被强迫的那个呢…… 风言风语越来越不堪入耳。云宝捏了捏拳头,鬼一样移到那群土豆脑袋背后,一拳砸中了先挑头的A的后脑勺:“你很闲?让我看看你今天的训练的效果。” “……云宝黛西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有事……” “有屁事!滚回来!”

云宝坐在自己冷冰冰的小床上,不知道疼似的反复地扣掐着自己手指关节的伤口。月光从没有拉窗帘的狭窄窗户里映照进来,她兴致缺缺地伸出脚趾触摸月光。愤怒的心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无精打采地萎靡下来,云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一片白皙,找不到一丝翠绿色的痕迹。 苹果嘉儿就这么信任自己吗,连烙印都不打了。 还是说……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只是随便玩玩?

房门咔哒一响,云宝敏锐地抬头看去,只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残影。 苹果嘉儿游魂一样脚步虚浮却快速地扑到床边,一句话都没说,捏住云宝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柔软强势的舌头省略了所有的调情动作,直接分开了紧闭着的唇瓣,拉过瑟缩的舌吮吸、玩弄。 “嗯……?”云宝说不了话,没什么抵抗力地被骤然增加的力道亲得发懵,顺着苹果嘉儿的力气把后脑勺抵在墙上,更方便承受亲吻的压力。大脑不太清醒地昏沉着,早都忘记了刚刚的自怨自哀。苹果嘉儿滚烫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摸起来,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腰间。大衣冰冷的拉链猝不及防地贴在了云宝的小臂上,凉得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终于感觉到苹果嘉儿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冷气,与温暖的房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啧,别亲了…… 云宝捏住面前人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苹果嘉儿留恋地蹭蹭对方乖巧的唇瓣,打破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吻,却也没离开太远,只是停在离那张唇几厘米之外问:“怎么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凉到我了,”云宝生硬地错开了眼神,掀起暖融融的被子一角,邀请似的拍了拍床铺,“我怕凉,被子分你一点吧。” 这怎么可能拒绝。苹果嘉儿听话地脱了外衣,犹豫了一下,还是穿着衬衫钻进了云宝的被窝。温暖的人的温度,淡淡的柔软清香,以及无意贴在一起的大腿,都瞬间强化了苹果嘉儿脑袋里的疲惫感。她眼皮上下打架,沉重的脑袋靠在云宝肩头,还身残志坚地探着下巴亲亲近在咫尺的脖颈,一点点往上,用舌头勾勒着她漂亮的下颌线。 怎么和狗似的。云宝被舔得发痒,轻笑几声,偏头咬了口苹果嘉儿的舌尖。送上门来的亲吻不要白不要,苹果嘉儿伸手摁住云宝的后脑,没什么章法地把她们的唇贴在一起,在爱人心甘情愿的眼神里一点点沦陷,眯着绿眼睛被人推倒在枕头上。云宝得逞了似的笑笑,啄了口身下人的脸颊,手指刮了刮那人的鼻尖:“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消失了整整一个月,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为什么……” 云宝把颇具怨妇气质的“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掐灭在喉头,虚张声势地冷哼一声,解开了苹果嘉儿衬衫的前三颗扣子。迷蒙的月光洒在她们身上,云宝眯了眯眼,用手指点了点敞开的领口里露出的小雀斑。她隔着柔软但粗糙的衬衫面料两手同时抓了把柔软的胸部,苹果嘉儿轻轻地喘了口气,没有反抗,只是宠溺地搂住了云宝的腰:“你明天就知道了,sugarcube……你欠我的可多了。” 哈?我欠她?云宝不服气地想着,把扣子通通解开,一手伸进内衣里抚上敏感的一点,揉捏着皱眉嘟囔:“让我看看……这里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嗯?” 苹果嘉儿轻轻抚摸着云宝的腰侧,突然感觉到另一只手鬼鬼祟祟地伸向自己背后。她无奈地笑笑,轻轻抬起后背任她解开内衣的扣子。她拿这人怎么都没办法——光是被那双玫红色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两眼她就受不了了。她捏了两把云宝的腰,小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也想看看你,黛西。” “不行!你以为我在和你玩游戏?苹果嘉儿上将,我很生气,这是审讯!”云宝故意板着脸,横眉怒目地,憋了一肚子坏水似的舔舔自己的虎牙尖尖,“老实交代吧,苹果小姐。说点好听的,我一会儿可以下手轻点。” 这场温柔的玩闹般的“严酷审讯”最终因苹果嘉儿出卖色相匆匆收场。昏庸的审讯官被温香软玉迷了双眼,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折进去一场汁水淋漓的性事。缓过来的云宝羞愤欲死,摁住狡猾的嫌犯试图再次审讯,苹果嘉儿却很顺从地张着腿任她惩罚。困意完全压倒了欲望,她在女朋友的玩弄中几乎如昏迷般入眠。 云宝把鼻子上的水擦干净,抬头看了看无意识呻吟的苹果嘉儿,有点无奈地爬上去躺在她身边。头脑清醒下来后,云宝终于看到了面前人睫毛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眼袋几乎要垂到鼻侧那些雀斑上了。她难得温情地主动靠进苹果嘉儿怀里,对这抵死不说的惊喜好奇起来。 ……总不能是要向我求婚吧。云宝哆嗦一下,被自己的冷笑话冷到,往被子里又蹭了蹭。苹果嘉儿被蹭得哼哼几下,翻身环住了云宝,把手藏进背后那些温暖的羽毛里。云宝也困倦起来,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把脸埋进爱人怀中。 爱? 爱就是月光一样温柔的怀抱吗?无论如何都可以任性妄为的怀抱,就像小狗在家里的地毯上打滚一样舒服又温暖?

“你确定要我参加你们的会议吗,苹果嘉儿?”云宝有点局促地拉住了她的衣袖,小声地问道,“我是说,我只是一个俘虏……我没资格也没立场参会。” 苹果嘉儿把资料递给秘书,仔细想想,还是答应了云宝的要求:“那你等在会议室外面吧。我一会儿叫你你再进去。” “我不想……”云宝舌头打结,冈迪斯的玫红色监视器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试图讨价还价,“我在训练室等你行不行?我一开会就困。” 主要的将领都进入了会议室。苹果嘉儿四下看看,偷偷亲了一下云宝的额头:“别担心了,没事的。” 她没再等云宝开口,就踏进了会议室。 ……自作主张的混蛋。云宝走也走不了,轻哼一声,踢了踢脚前不存在的尘土,靠在走廊的墙上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羽毛。隔音极好的密闭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回荡,云宝轻轻舒了口气,听走廊的回音像叹息般回荡。 幸好隔音效果好。云宝安慰自己道,不然万一那个狗屁监视器是真的,我不是相当于给冈迪斯直播了希诺的军事机密? 狗东西,玩这种阴招。云宝愤愤不平地握了握拳,没想到却把两根羽毛直接拽了下来。她痛的龇牙咧嘴,正在这时,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会议室。 满屋的希诺将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苹果嘉儿倒是很自然地顺手拍拍云宝僵硬的肩膀,微笑着说:“现在我来公布本次议程的最后一项。接首领布莱克·希诺的命令,从今天开始,云宝黛西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什么? 两根蓝色的羽毛落到地上,轻飘飘地。云宝傻乎乎地盯着满屋子客套着鼓掌的将领们,耳朵里听到的他们的声音都很模糊而遥远。她轻轻扯了扯苹果嘉儿的衣摆,不敢相信地问:“你是真的苹果嘉儿吧?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是真的,笨蛋云宝。这就是我的惊喜,怎么样?”苹果嘉儿的声音轻轻的,耳语一样,却敲得云宝心头一颤,“我这个月最忙的就是这件事。我没跟你说……是不是有点自作主张?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真的很希望…… 陪在我身边…… 窗外的雀儿大声地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云宝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微笑着抹了把眼睛,觉得眼前一片氤氲。 云宝黛西终于有了做人的实感。

云宝一整周都活像踩着棉花似的,见人就傻笑。老谋深算的布莱克没给她什么有实权的官职,算起来只能是个苹果嘉儿的小跟班。但是作为希诺的头号通缉犯,能得到这种待遇而不是关起来大搞研究,云宝知道这已经是苹果嘉儿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她没资格发言,却人模人样地旁听了两场会议——即使偷偷摸苹果嘉儿大腿的手被好多次地打开了。冈迪斯的令人担忧的小零件也一直都没有发作,云宝暂时将它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度过了此生最放松的一周。 这种信任和尊重,是她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云宝回想着这所有的一切,微笑着入眠。 她做了个梦。在梦中,苹果嘉儿和她坐在一个巨大的紫色热气球上,背景是一片无垠的星空。有聒噪的粉发乘客喋喋不休地唱着听不清的歌,晚风吹起苹果嘉儿的金发,撩拨起温柔的情愫。她笑着看过来,不知道在说什么,云宝迫切地想凑过去听清楚,却发现自己与爱人间隔着堵打不穿的玻璃幕墙。黑色的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穿了热气球膨胀而脆弱的表面。乘客们尖叫着坠落,云宝想要冲过去救人,却发现那玻璃幕墙无处不在,拦住了她向下的去路。她疯了似的猛击脚下的玻璃,关节无辜地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力,逐渐破裂、渗血,皮肉从裂口翻出了红色的花。云宝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金发的身影一点点缩小,最终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苹果嘉儿!等我……我会救你的!”她魔怔了一样继续击打墙面,却发现那玻璃囚牢逐渐缩小、缩小,小到她只能被迫蜷缩着身子,膝盖紧紧地贴在下巴上。 玻璃囚牢被大手提起,放置在金碧辉煌的拍卖台上。叫价声此起彼伏,氧气一点点地流失。云宝在濒临死亡的瞬间听到了对自己的最终审判:“这件名为‘囚鸟’的艺术品,最终的价格是———一只苹果!” 大手一抛,她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黑暗的边缘处,玫红色的光芒微微一闪。

“不要!”云宝猛然惊醒,一口气憋了许久,像是闷坏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她哆嗦着摸黑下了床,满脑子空白地闯进苹果嘉儿的卧室,不由分说地拱进她怀里。那人依然温热,闻起来还是令人心安的味道。云宝把耳朵贴在她胸前,跟着她沉稳的心跳声逐渐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 “……哪来的小老鼠?嗯?”苹果嘉儿被云宝粗暴的动作拱醒,把她一把塞进自己的被子里,“谁今天死也不要我去她房间?sugarcube,半夜搞偷袭?” 云宝没像往常一样顶嘴,只是一个劲地往她怀里扎。肌肤相贴的真实触感终于给了她一些实感,云宝的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闭口不谈刚刚的噩梦,只是像往常一样油嘴滑舌起来:“我没你睡不着,不行吗?” “你跑进来的时候慌乱得像只偷了我家苹果的兔子,黛西,”苹果嘉儿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伪装,“做噩梦了?” “没有!”云宝大声吆喝着否认,看起来更加心虚了。苹果嘉儿挑了挑眉看过来,大有她不说实话就要闹得她不睡觉一样。云宝在这种眼神里丢盔弃甲,默默投降,“……好吧。我梦到你死了,我没来得及救你。” “我不会死的,云宝。”苹果嘉儿好像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沉重似的,随随便便就许了这种承诺,“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让你难过。再说了,我们云宝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救不了我呢?” ……真的吗。云宝把疑问埋在心底,在温柔的怀抱里慢慢地入眠。 这只是个梦…… 对吧?

翌日,希诺领地边境与冈迪斯巡逻军再次发生摩擦。希诺在反攻初期极具战略性,一时压制了冈迪斯嚣张的气焰。可变故陡生,冈迪斯在得到家主手令后如有神助,预判了希诺的所有动向,以惊人之势变被动为主动。希诺主要将领被俘,除战死人员外,其余人员全部神秘消失。

“让我看看谁回来了……云宝黛西,我的小狗……还给我带回了礼物?漂亮的苹果嘉儿上将,早有耳闻了,我的小狗经常说起你——虽然一般说起你的时候,你都没穿太多的衣服。”格林·冈迪斯隔着笼子捏了把苹果嘉儿的脸颊,像买卖牲口的老农般掰开她的嘴巴看了看牙齿,在苹果嘉儿咬到他前收回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的猎物。多亏了云宝告诉我的希诺的部防图还有其他的情报——哈,我的小猎狗就这一点不好,什么都往回叼——不然,我怎么能在这种小战役里,抓到你呢?” “……云宝在哪里?我要听她亲口说这些。”苹果嘉儿的手被套上了一副厚重的铁手套,把她强有力的手指紧紧地钳住了。她把铁手套用力击在笼壁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我不相信她会背叛我,冈迪斯,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把苹果上将关进地牢。”冈迪斯没听见似的,只是吩咐手下道,“那些活着的希诺人呢?带去实验室,星光熠熠博士明白要怎么做。” 他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丢到苹果嘉儿眼前。 部防图,详细的军事情报。她大致扫一眼,就知道这些来自哪里。 全部是云宝参加了的那两次会议上的东西。 冈迪斯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踏入了黑暗。 驯服新的猎物之前,他还要去奖励一下乖巧懂事的忠诚小狗呢。